第三十一章 微服(二)

水叶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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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眼前这中年出言颇是托大那韩愈心底隐隐不快只是此子自小便是熟读儒家经典举止动静讲究以“礼”自持是以面上并无半分异常的恭敬答道:“只因晚学观世叔举止间杀伐之气极强想来断然不是司职寻常军镇可得而若论本朝甲兵之利孰有更强盛于神策军者?”说道神策军这年方十六七的少年也忍不住一时兴奋慷慨道:“两月以前那山南东道梁崇义狼子野心杀钦使、聚私兵大行不臣之事也正是十万神策齐不及十三日便全数将其殄灭此等威武之师实不能不大赞颂之!”

    “说的好你这书生好识见仅此一言赞语便当得浮一大白来呀上酒!”这一番话语听在崔傲天耳中真无异于经纶妙音当下一拍几案高声喝道。

    “听闻少兄妙论家叔一市失态了诸位莫怪!”为这一拍惊醒崔破执壶之间乃顺势对那杨松二人转圆儿说道。只是心下却不免晒笑不已。对于两月以前的那场大胜他却是知之甚清。当其时也朝廷内不惜以门下侍郎侯希逸为质借安抚之名以为迷惑梁崇义外则早《 调兵饬令由猛将马遂调集神策十万精锐并山南周边五道州军齐讨贼。可怜那山南东不过一小道梁崇义虽拼命扩军也不过聚的胜兵七万。忽然一夜之间面临三十万虎狼之师五路压境。他又该如何抵挡法?战后清点山南府库所得竟是连此次兴兵之费也是不敷更引得河北四道近日侦骑四出往来频繁联络以战术而言朝廷固然是胜了;然则长远观之战略上实在是个大大的败笔。不成想这实在是不堪言说的“大胜”今日竟被这少年击节赞赏侍郎大人又如何能得不笑?

    那杨松愈看愈觉这叔侄二人气度举止不似凡俗不免心下就有了些心思。眼见自己在同伴少年说的又是这等朝廷军机之事生恐一个话语不当而因言贾祸遂哈哈一笑的插言道:“居名刹对名花我等尽说这等疆场杀伐之事岂非是煞风景、负名花之举!所谓‘天香染夜衣。国色朝酣酒!’开元间李中书的这‘天香国色’四字考语。可谓一言道尽牡丹之美!我等还应品盏中酒、赏眼前花方算的是不虚度了这大好春光。”

    “杨兄所言正是!却不知适才这位崔少兄所言这一本牡丹究为何名?”那与他同行而来的安愚安化智也是个眼色伶俐人儿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当下出言唱和道。

    “噢!安兄这分明是想问难于我喽!”那杨挺之哈哈一笑引得众人注意。又呷了一口盏中清酒之后。方才手指微屈道:“某适才曾言这牡丹当以色纯深而为贵名本如百叶仙人、小黄姣、蓬莱相公、御衣红、太平楼阁、天王紫等莫不如是!然则崔少兄所点整体色做素白这本是极差之本只是……”言至此处。这杨松想是自诩才学偏又住口不说卖起了关子。

    “只是什么?杨兄请讲”他这一番说辞果然引来众人兴趣便是崔过也忍不住出言催问道。

    “诸位请看这花于素白之中点染的丝丝深紫更兼花瓣浑圆、花形适中上有滴滴春露凝而不散是以整本观之酷似少女明眸亦正缘自于此此花得名曰:‘眼儿媚’取‘水是眼波媚’之意也。此本诚为杂花中之上品者!”。解说至此那杨挺之也自觉得意不免又是举盏尽一大白。

    “杨兄好才学!”看着眼前盆盆普通之极地牡丹花硬是被这杨挺之整出浓浓的诗情画意来崔破始知自己后世至今所谓的观花也不过是杀猪房中挂画附庸风雅罢了!当下微叹一声出言赞道。

    “少兄谬赞了!”杨挺之闻言自得一笑续道:“言及这牡丹我朝自立国以来佳话实多!昔开元间兴庆宫沉香亭四本牡丹盛开玄宗陛下不忍名花寂寞乃乘夜照白、由贵妃步辇相从以赏。后更诏命歌圣李龟年等梨园子弟奏乐以助兴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辞?’遂出金花笺赐翰林供奉李谪仙更作新词好个谪仙人醉中立赋《清平调》三章以进。由是梨园子弟抚丝竹以促歌、玄宗陛下自调玉笛为新曲贵妃以七宝杯酌西凉州蒲桃酿笑领歌词此即为‘云想衣裳玉想容’者!’前人风姿之高雅诚可谓神仙中人也!今日这牡丹依旧人事全非可悲、可叹、可惜哉……”一语至此那杨挺之本是笑意晏晏的脸上也是满布凄凉伤悲之色若是细细看去他的眼眸深处竟是已有丝丝水光涟漪晶莹。

    登高悲古、感花溅泪、对月伤怀这古来文人的伤春悲秋之情节可谓是深入骨髓而况杨松所言地又是这样一等人物!历千年以还类君王、妃子、歌者、诗客又何曾复有“玄宗、贵妃、歌圣、诗仙”之天纵风流而况是这四人聚而演出的一段佳话?看着眼前这艳艳依然、笑傲春风地牡丹花。遥想当年胜会追思前贤风姿众人竟似都是痴了一时坐中竟是再无一人开言。

    “天性最公一代必降一代之才我等何需径自沉迷前贤自当奋力向学!假以时日安知今日坐中未尝有不胜于古人者也!”毕竟那韩愈最是年少这思古之情便淡了许多见坐中气氛沉闷乃率先开言道。

    “史中多载这韩愈自信过人深以必定流芳千古而自诩今日一见此诚然不为虚言!”。闻听这等要越李白的话语自这样一个年不及弱冠的粗衣少年口中说出崔侍郎大人一个浅浅苦笑后心下自言道。

    “少兄好豪气!”那杨松也自适才心绪中走出后笑着赞了一句随即复又转向崔过道:“这长安花客多爱纯色牡丹而以素色为轻崔少兄适才所点分明是别有怀抱。吾观少兄气度必是才华过人之辈观名花安可无诗说不得还要请少兄以牡丹为引为我等一展才华如何?”

    文人雅集多好于此他这一番提议自然引来众人符合。便是那崔傲天也是大赞好主意只是却惹得崔侍郎一阵焦急。盖因他素不甚欢喜此出思量又少而况前人名作多有这一时之间那里就能炮制出什么佳句来!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又容不得他退让。也只能避过写实。看看那周遭的禅院开言道:

    浓艳初开小药栏人人争相入长安。风流最是荐福寺不踏红尘见牡丹。

    将此诗喃喃品评良久才见那杨松开言道“此诗切题极稳用韵亦工更难得是如此急才便给只观此作。乃知少兄今岁必是黄金榜中人物佩服佩服!”

    听他既夸切题又夸用韵、急才只是无半字落脚在诗之本身崔破也知何意微微自嘲一笑间见对侧少年颇有跃跃欲试之态乃心下一动开言道:“几句歪诗实在是入不得方家之耳不过却是借此抛砖引玉罢了吾观这位韩少兄大是成竹在胸便请一显才华才好?”

    那韩愈少年自负此时更得人点将遂也不多做逊谢起身拱手行一周礼后便昂然吟道:

    牡丹花开长安风寄根还与客心同。群芳尽怯千般态几醉能消一番红。举世只将华胜实真禅原喻色为空。近来明主思王道不许新栽满六宫。

    语声朗朗将此七律诵毕又过的片刻功夫只听那崔傲天率先击节开言赞道:“‘举世只将华胜实真禅原喻色为空。近来明主思王道不许新载满六宫。’实在好诗小友好才华。”哈哈欢笑声中只见他更转身向崔过调笑道:“贤侄此番这韩小友可是大大将你比了下去今次回府少不得更要专心课业才是。”一语既毕他又是一番哈哈长笑不绝。

    少年此诗开篇点题;诗中更嵌有佛家禅语可谓合荐福寺之境;更难得“举世只将华胜实”一句寓意深远大是拓宽了诗歌气象;而那最后两句的颂圣方是惹得崔傲天欢笑连连地真正缘由所在。此诗格体兼备颂圣、讽喻并有实在是一地地道道经儒家诗学浸染而出地诗作倒是与韩愈唯儒是举的治学观点大相吻合。

    “输给有‘神童’之称的‘文宗’韩愈韩退之这又有什么可丢人地!再说要不是时间逼得紧不容多想哼哼!”酸溜溜的在心下自我安慰了一句那崔过苦笑着起身恭谨道:“叔父训诫的是侄儿定当谨记于心。”

    “小儿辈胡诌得几句陋诗贤叔侄岂可当真!”见此情状引领那少年而来地安愚安化智出言圆场随即他更转身肃容对面有喜意的少年道:“二位高才赞赏乃是有激你上进之意尔切不可因此沾沾自喜生了那等轻浮心思。再则若你这诗风不改今科试举也勿庸再去了哼!你才习得几载诗书行过几州道路就敢放出‘举世皆将华胜实’这等狂妄言语!科场之上就凭这一句便可断你仕宦终身之望。今日之后禁你妄言为诗什么时候将那‘试举诗’琢磨地透了方开此禁可记住了!”

    这一番话只将韩愈的满腔欢喜浇了个透心凉面露不甘之色地沉吟许久才见他瓮声言道:“学兄训诫的是后学定当牢记于心。”

    见到眼前这一幕崔破心里只觉无比舒爽:“七月债还的快!好你个小样儿的看你还能不能怎么样吃瘪了吧!”心底狂笑声中却见身侧笑意尽敛的崔傲天冷冷道:“这位学友此言差矣!今时之朝廷励精图治要的正是这等真性情之作反倒是那温吞汤水般地制式诗怕是一个也中不了以某家之见这位小兄弟今科必能取中。”言至此处再将那少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才续又道:“只是他这年纪倒也实在是太小了些。”

    “你一介武夫又知道什么道德文章之事。”闻听此言安愚心下晒笑自语道只是他既感此人气势不凡自然也不会与做意气之争反是抿嘴一笑道:“承先生吉言了!论说他这等年纪本应再刻苦数年方来应举才是无奈自崔侍郎大人入掌礼部大变科制。自明岁始便要将进士、法、算诸科合于为一设通卷取士似这般一来再想得中只怕是愈艰难。无奈之下趁今科旧制未变时说不得也带了他来撞撞大运了。”

    “这小子还真是好运气一面之缘做了两句‘马屁’诗;竟然就做了天子钦点地进士生生将中举时间提前了十年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哎!等等‘今科必中’他若是今科高中那岂非就做了我的门生我崔破居然要做韩愈的坐师这、这只怕是想不流名千古都难了……”被这样一个事实打击不轻的崔侍郎难免心思迷乱了许久待他好不容易定下心来正听得安愚所言遂一皱眉头道:“明岁科举改制、设通卷取士不假!不过这明道、进士、明经三单科不是依然保留了嘛!似少兄这等大才自然还是可以报考的一旦得中更无今时外放之忧径可直入翰苑而任职清贵如此岂不是美哉!”

    “规制确是如此只是这三科虽然依旧保留无奈名额实在太少依礼部章程今后的这三单科固然一中便可直入翰苑但每科仅取前五。凡报名应试举子更需持四家或贵胄、或名士地荐书方可不说这应试资格实高便是真有幸能得荐书似我等这士子又安敢将一载之望做此豪赌?”

    “这三科取士本就分为两途或录真才实学者任职翰苑行术业专攻;或录豪门子弟以为安抚慰计。似尔等自需通习诸般经世致用之学方符合朝廷取才之道。进士华选!此科保留尔等才学不够中不得却须是只能怨自己了。”心中这般思量那崔过唇角不免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富贵在天我等说这些扫兴事做甚莫如尽赏名花贪得一晌之欢为好可惜牡丹虽好然世上所见者但浅深紫而已竟是未见深红者!”那杨松啧啧言语之中只有无穷憾意。

    “施主此言差矣!此花安得无之但诸贤未见耳!”应声而起的却是那牡丹丛中一年过六旬的衲衣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