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叶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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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崔卿家来了快到火笼边暖暖来呀!把灶上煨着的冰莲红枣羹给崔大人进一盅上来!”栖凤阁内不待满脸青紫的崔破行觐见礼毕李适早一个起身离御坐将之虚扶口中更是迭声吩咐道。

    恶狠狠的瞅了一眼满脸严肃的霍仙鸣崔破也不多做逊让边直奔身侧的火笼儿而去炭火熊熊、再加之那一盏滑腻温补的冰莲红枣羹下肚不过片刻功夫崔侍郎已是面转红润寒意尽消。

    “哈哈今日寒意逼人崔卿家不在府中准备明日入值礼部之事却来宫中作甚!此番礼部糜烂朕寄厚望于卿家呀!崔卿也自当戮力职事勿负朕望才好!至于其他事宜嘛!卿家就暂时放手些儿个也免得分了心神。”李适眼见崔破羹汤进用完毕不待其开言已是哈哈一笑率先开言道。

    崔破闻听天子话语竟是先已将劝谏兵山南之事堵死他也只能心底暗叹一声沉吟良久后方作出十分苦色道:“臣自当谨遵陛下旨意。只是言及礼部职差小臣却是有一事相求俯请陛下能够允准否则任职礼部侍郎之事 臣万死不敢奉诏。”

    李适心中本已准备好崔破会力谏山南之事然则此事真要解释起来其间的理由还实在是难以言说。及至此时见他竟是绝口不提此事天子陛下也不免自心中小舒了一口气踱步至崔侍郎上座定后。面带微笑道:“噢!卿家所言何事尽管开口无妨。”

    “自我朝科举定制以来便是科试、举荐并行。科试判卷不掩名再有权贵举荐又如何示天下朝廷取才以公?有此两等章程在任小臣如何戮力恐也难止今岁士子叩阙之事更复生。”微微欠身侧坐后崔破方才开言说道。

    “恩!此言有理只是卿家可有何良法一解此弊?”。李适沉吟半晌后微微颔问道。

    “旧制不改则弊端难除是以小臣赴任之初乃是想请陛下准臣于礼部侍郎任上尽去旧制重立朝廷取才之法。”一言至此崔破竟是再也顾不得面君之时的大不敬之罪只将一双眼眸灼灼盯向李适面上。

    “改革!”李适闻言一愣。喃喃自语一句后随即面色一肃跟上问道:“如何改法?”

    “臣意以为除明道一科可予保留外大可尽去诸科之别而设通卷。即一卷之中进士、明经及法、算诸科悉数包入及至判卷之时竟可糊名改之并排举荐之事。尽数以才取人如此定可力除弊端而示之天下以公庶几可平天下众言粥粥未知陛下以为如何?”一番滔滔而言崔破再无半分停顿。

    “进士与法、算诸科并卷?”听得这一匪夷所思的建言李适由不得又是一愣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崔破。

    “正是!自国朝科举定制以来进士一科独自矜贵。遂令天下士子竟习是业空荒废得偌大年华;纵然一日高中得以荣耀天下其于朝廷政事也实无长才。此辈人物或庸碌混同浊流;或自恃出身而轻慢同僚。如此种种实大伤朝廷科举取士之本意。反倒是那明法、明算诸杂科。以臣广州任上经历正因其术有专攻反是更为合用实大有补于朝。因此为更合朝廷设置科举之本意、遴选适用之才臣以为这科举制式实已到了不可不改之地步。”

    “爱卿所说诚然在理若说本朝科举之弊也多有臣子上本章议论其事只是似崔卿所言将进士一科与法、算并卷这也委实太过于……太过于大胆了些。”忍得几忍李适总算没有将“荒谬”两字说出口来。

    唐时虽号开明也因此专设明法、明算等为后世鄙夷之学然则崔破也知自己这想法于此时说出实在是太过于前了些是以闻听李适所言他倒并不气馁沉吟片刻后复又娓娓开言劝道:“皇朝科举取士成定制于武后朝一则是因其时国力强盛朝廷需要文学侍臣歌舞升平;再则便是武后欲借此举尽收天下寒门士子之心以为帝位巩固计。然时移事移世风亦移今日之大唐已非昔日之大唐又如何能尽守祖宗成法不变?”言至此处崔破也无视李适蓦然沉下的脸色续又言道:“人有百等才亦有百等有天赋善为诗者亦有天生能为算者!能做得几好诗便是有才那善为算者又当如何?朝廷政事何其繁杂且不说一地便是一事也是牵涉百般是故唯有设通卷以科试才是正合朝廷因需取才之旨。亦能为陛下异日大治天下储备足够的人才。”

    “因需取才!”负手绕室而行的李适喃喃自语着这般话语沉吟良久之后方才开言道:“爱卿所言实合朕心然则此事实在干系太大……也罢!崔卿可先行回府此事容朕再思。”

    “陛下”崔破闻言正欲再行进言却见那李适却是轻轻摆手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一礼而退。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崔府书房侍郎大人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见那李伯元顿时色变起身谏止道:“本朝科考之弊由来已久知之者甚众然则其法从未变更正是由于此试一则为广大士子开了进身之门;再则也因那荐举一事最合权贵、世家心思公子这等改法那可是要将两边厢都得罪殆尽且不说其他仅是将进士科与法、算诸科通卷就足以激起士林大乱这实实不可。”

    “礼部实已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否则我一旦上任实难免杨师故事!;再则科考一事牵涉甚广某一旦此策得行定然能一举改变天下士子务虚弃实之学风从而使诸举子拔身诗赋经籍之道多习经济世用之学如此无论是对彼辈自身。还是对我大唐朝廷皆有大裨益处。如此利国利民之善政吾当行之!”定睛看着眼前的李伯元崔破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眼见这位公子又是犯了倔病李伯元直觉实是无话可说顿了半晌才听他一叹开言道:“公子倒是一片拳拳忠心只是一旦执意于此某恐怕还不待公子推行开去。这礼部侍郎位子也该坐不住了介时身已不保政令何行!”

    正在二人书房辩论之时却见那涤诗一溜小跑过来道:“公子宫里霍公公到了。现已被迎往前厅。”

    “噢他来地这么快!”闻言崔破一愣起身自语道随即对李伯元微一拱手后便急急随着涤诗往前院正堂而去。

    “自状元公数载之前离京咱家与崔大人便已久不曾亲近了。今日得闲少不得要叨扰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崔大人笑纳才是!”崔破刚刚进得正堂便见那霍仙鸣起身拱手见礼随即他一个挥手之间自有一个随身小黄门奉了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呈上前来。

    微笑着拱手还礼毕崔破一听他说话这般客套又见真有礼物送到。当即幡然作色道:“老霍你这是什么意思。若入得我门还要带礼物来这分明便是看不起我崔破既如此我也不敢高攀。涤诗来替我送霍大公公!”

    “哎呀!崔大人息怒咱家错了还不行嘛!好你个崔状元怎么都这般年纪了还这么大火气。”崔破的这一番做势直让霍公公心下大是受用当即变化腔调语气说道:“上次有个官儿送了我十套笔墨论说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这无心卓散笔及奚氏墨到底顶着个贡物的名头用着也着实趁手些所以咱家也就转个手借花献佛。难得我老霍给人送礼你收了就是那里有这多闲话。”

    “无心卓散笔及奚氏墨!噢这倒是好东西我倒也是正用得着既如此就却之不恭了!”强忍住笑意崔破嘱涤诗收过礼物后道:“去后院大夫人处将那三瓶‘金国香’取了来!另外将那一盒林邑‘血珠’也取了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涤诗已是手捧锦盒而归崔破转手将三个色所绯、紫、橙的琉璃小瓶递交霍仙鸣这位公公一把接过忍不住便当即打开小瓶细细端详只是那瓶口太小实在也看不出什么。然则仅那缕缕飘逸而出的淡雅馨香已让熟谙此道的霍公公暗叹此行不虚。

    “公公还请快掩住瓶子才是此香比不得咱这香粉是见不得风地!”微笑着看霍仙鸣郑而重之地将之收回怀中崔破以手轻拍身前锦盒道:“说起来那林邑地不及我大唐百一偏生就生出来这等绝品珍物!数载不得欢叙今次公公既然来我府上万没有再藏拙的道理小小心意还请公公莫要嫌弃。”

    一边用手再按了按怀中的三只琉璃瓶霍仙鸣定睛往几上看去冷香木的盒体、整块的翡翠为饰只看这锦盒已知其间所盛之物大是不凡。

    伸出一支白皙娇嫩如婴孩的手轻轻揭开盒盖儿一道淡淡地晕红顿时映入霍公公的眼帘纯白地蜀锦衬垫上那三粒大如鸽卵的珍珠散着一种别样惑人的光辉。

    “此物名血珠乃南海之南林邑国所出珍宝不仅色泽特异浏亮更隐有异香佩之于身有定神静心之效!最为神效处却是……”言至此处崔破将话一顿却是卖起了关子。

    “是什么?”那霍仙鸣头也不抬地跟上一句问道。

    “最为神效处便是若将此物碾磨成粉敷用手、面最有娇肤之功。”隋唐承袭六朝余风贵族少年多有施朱涂粉者是以崔破此言绝不为讥讽。

    “这等宝物碾磨成粉。”若是霍仙鸣识见宝物无数一旦听闻此话也是忍不住如牙疼般“嘶”了下嘴。

    “来呀!把此物给公公包上传令摆宴我要与公公好生欢饮!”大是豪气的将那锦盒一推崔破高声吩咐道。

    “哎!小心着些小兔崽子若是磕着一点儿咱家废了你的手。”小心吩咐随行地小宦官收好了锦盒。那霍公公才转身过来笑成一脸花儿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

    菜过五味、酒尽三盏霍仙鸣蓦然一笑问道:“崔大人今日所奏之事不曾先行禀知令伯父吧!”

    闻言崔破那持著的手猛地一顿随即诧异问道:“正是只是公公如何得知?”

    因堂内无人侍候嘿嘿一笑的霍仙鸣自斟了一盏温酒才缓缓答道:“自大家登基以来礼部便为杨大人掌控。近五载以来朝廷科试最为得利者不过崔、杨二门今公子复又主掌其事令伯父虽难免担心杨大人旧事重演但是于这制度变更一事上想来定然是不同意状元公这等改法的。人都说朝中无人难为官。只是若官们没了附庸羽翼这官当起来也就不那么稳当了。而若说羽翼之事更有何事比科试来地更为便捷及光明正大?”面带笑意地看了崔破一眼霍公公自拈了一颗胡豆儿。在一片“咯嘣”声中续道:“再者若言及新进士们地举荐状元公可是忘了自己当年的进士是如何中得地?一科得中二十人其三一之数多是经升平公主及郭驸马之门而出。如此作为果真便是因为‘爱才’之故吗?这其中的道理也就无须咱家再来多嘴了。崔大人哪!你此番这谏言自伤其身实在是大欠思量啊!”

    等了片刻见崔破犹自沉吟并不开言霍仙鸣自饮了一盏微微一叹道:“咱家十三岁进宫这几十年间先后经见了四代皇帝。更见忠的、奸的、昏庸地、有才的无数大臣们跑马似地在朝廷中你来我往可是能得荣宠始终的又有几人?忠的吧!总是不招皇上老爷子地喜欢难免就是个外放终老地方;奸的呢!虽能得逞一时却也是免不得一朝身死权灭。祸及亲族;有才的却又是遭人嫉恨;至于昏庸地这朝堂之上又是站不稳当哎!若想荣宠始终也实在是难!”

    “那以公公之见又将如何?”

    “好酒好烈的酒呀!咱家分明就是醉了!”再进了一盏只堪做饮品之用的葡萄酿霍公公头也不抬地似是自言道:“该忠的时候忠、该奸的时候奸、该露才的时候自当露才、只是该昏庸的时候那也是容不得半点迟疑。做人难做官更难要想做一个荣宠始终地官儿更是难上加难!状元公才已露的尽多也是到该昏庸昏庸的时候了……”

    大明宫栖凤阁须尽白、风姿古雅的真人李泌跨步迈进阁中时值冷冬只着一身单衣葛袍的他越显的飘逸如仙。

    “陛下急命霍仙鸣传召贫道来此不知更有何吩咐?”浅浅一个揖手礼后李泌清朗的声音淡淡问道。

    “来呀!请真人坐上茶!”待其坐定李适也更无客套径直将崔破适才建言细细分说了一遍。

    “噢科试改革!”静静听完此话李泌自言出声道。良久之后才复又听他问道:“此子可曾力谏陛下停息山南用兵一事!。”

    看着李泌那淡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李适大是感到不自在盖因当日得知自己要出兵山南时眼前这道人亦是坚决反对者之一顿得片刻才听他将“不曾”两字吐出口来。

    “噢!他不曾力谏此事却又提出要改革科试!此子行事当真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捉摸呀!”想了许久依然无甚头绪的李真人叹道。

    “真人此话何解?”心中隐隐会心地李适跟上一句问道。

    “当日提议陛下先行经营东南再图北地的是他。而此次出兵山南明显与之相悖若此子真是重国事而不惜身他必然是要苦言谏止才是!可是他却无此举动。若说他是爱家惜身、揣摩上意之臣偏生这改革科试一事又是不惜自捆手脚、示人以无私如此矛盾之事尽出此子一人身上实难理解实难理解呀!”淡淡的茶雾飘摇中李泌的话语幽幽传至。